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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梅被誉为“岁寒三友”。北风凛冽,万物皆枯,唯独它们迎风傲雪,郁郁葱葱,伴人们度过严冬,给人以顽强的生命感。

自古以来,竹就有君子之喻、忠贞之称而为世人所爱。竹虚而有节,疏疏淡淡不慕荣华,不争艳丽,不媚不谄的品格,与古代贤哲“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情操相契合,故古人有“君子比德于竹”之名言。自南北朝以来,咏竹诗层出不穷。到了唐代,文人对竹的吟咏中也融入了理想人格。白居易借咏竹抒己志,以“竹品”标举人格,将人格寓于竹品,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他的咏竹诗中“竹”在很大程度上蕴涵着高洁君子的意味,寄托了诗人完美人格的追求。同时白居易将儒家的坚贞不屈 、刚正不阿与道家的淡泊无为、超凡脱俗等人格理想在竹意象上加以整合,使其笔下的竹意象寄寓了更多的审美意蕴。据笔者统计,白居易诗中直接写松、竹的诗有 94 首,间接写松、竹的更是不在少数,如松檐、竹径、竹窗、竹院、竹扉、竹篱、竹廊、竹亭等等。白居易以松竹喻贤人,栽松竹为宅景,借松竹表志向,通过对松竹意象的种种阐释,表达了自己高洁的人格品操。

一、以松竹喻贤人

竹子第一次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时候,就与“君子”联系在一起。《卫风·淇奥》中写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陈子展的《诗经直解》注:“淇奥之地润泽膏沃而生绿竹。竹,为生物之美者,兴武公之美内充,而文章威仪著于外也。”诗中的“如切如磋”,本意是精心求学,而“如琢如磨”则是指德行修养”。 南朝谢庄《竹赞》中“贞而不介,弱而不亏”之句,也赋予竹虚怀亮节、坚贞不移的品德。不难看出,历代诗人在竹子上寄寓思想感情的时候,多是侧重后者,赋予其良好的德行修养。在唐代,除白居易外,王维、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都有咏竹佳作,如杜甫在《堂课》中咏道:“平生憩息地,必种数竿竹。”元稹在《种竹》中吟到:“种竹厅前看。”白居易对于竹子的描述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养竹记》: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在这篇文中,作者先提出问题:为什么说竹子如有贤德的人呢?然后一一对竹子本固、性直、心空、节贞之特性逐个解释:君子见到竹子稳固的根就想到要培植坚定不移的品格,看到竹子直直的干就想到要正直无私、不趋炎附势,看到竹子空空的心就想到要虚心接受一切有用的东西,看到竹子坚硬的节就想到要保持气节。也就是说,君子的品行应该是不同流合污、不趋炎附势、谦和处事、志向高远。最后作者说,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喜欢在庭院中植竹用来自勉,用来立志。

除了《养竹记》外,白居易还写过《赠元稹》。诗中有句云:“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兰。”诗中用竹子之节气喻君子之骨气。元和五年(810),白居易创作了《酬元九对新栽竹有怀见寄》一诗,诗中写道:“昔我十年前,与君始相识;曾将秋竹竿,比君孤且直;中心一以合,外事纷无极;共保秋竹心,风霜侵不得。”用竹子之干直比喻君子品行之正直。《盆浦竹》一诗有云:“吾闻汾晋间,竹少重如玉,胡为取轻贱?生此西江曲。”诗中流露出对南方人轻视竹子之不满。《题李次云窗竹》有句云:“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诗以竹子迎风傲雪、凌雪不凋、顽强不屈的精神品格喻立场坚定不同流合污的君子之志。

松也是人们最早栽种的花木之一。古人认为,松和人一样,具有优秀的品质。《礼记》曰:“其在人也,如松柏之有心也,姑贯四时不改柯易叶。”《论语·子罕》有句云:“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庄子曰:“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知松柏之茂。”针对松树的立场坚定、不畏严寒的品质,苟子阐发道:“君子立志如穷,虽天子三问正以是非对。君子隘穷而不失,劳倦而不苛,临患难而不忘细席之言。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无日不在是。”显然松树被赋予一种坚贞不屈 、特立独行、笑傲风雪 、坚贞不屈的人格。白居易在《和松树》中就写道:

亭亭山上松,一一生朝阳。

森耸上参天,柯条百尺长。

漠漠尘中槐,两两夹康庄。

婆娑低覆地,枝干亦寻常。

八月白露降,槐叶次第黄。

岁暮满山雪,松色郁青苍。

彼如君子心,秉操贯冰霜。

此如小人面,变态随炎凉。

共知松胜槐,诚欲栽道傍。

粪土种瑶草,瑶草终不芳。

尚可以斧斤,伐之为栋梁。

杀身获其所,为君构明堂。

不然终天年,老死在南冈。

不愿亚枝叶,低随槐树行。

这首诗以对比的手法,凸显松树的高洁品质。诗的开头先写松树和槐树在风和日丽、气温适宜时节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伟岸挺直的身姿,为下文对这两种树做对比埋下伏笔。作者又写八月之后,天气转凉,随后白雪来侵,这时候的槐树不再是枝叶婆娑、枝干挺拔,但松树依然如原先一样苍色欲滴。作者由树联想到人,松树就像性格独立、不同流合污的君子,而槐树则像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小人。接着作者以感慨的笔触写道,用最好的东西对待小人,小人永远还是小人,秉性不改,依然随风倒。而君子,不论怎么对待他,就像松树一样,被人砍伐了,依然可以做栋梁,为人们遮风挡雨。白居易还有一篇写松树的《栽松二首》,其中有云:“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欲得朝朝见,阶前故种君。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作者这里所要表达的仍是一种赞叹与欣赏之情,借松树的挺直劲健、凌云向上,喻贤人的正直与志向高远。又在《赠王山人》中赞道:“松树千年朽,槿花一日歇。”这首诗作于元和六年(811)至元和九年(814),王山人即指王质夫,当时王质夫隐居于盩厔城南的仙游寺蔷薇涧,本首诗乃用松树比喻王质夫的人品。

白居易在《玩松竹二首》之二中写道:“坐爱前檐前,卧爱北窗北。窗竹多好风,檐松有嘉色。幽怀一以合,俗念随缘息。在尔虽无情,于予即有得。乃知性相近,不必动与植”。又在《洗竹》中写道:“独立冰池前,久看洗霜竹。……青青复簪簪,颇异凡草木。依然若有情,回头语僮仆。小者截鱼竿,大者编茅屋。勿作警与箕,而令粪土辱。” 在诗人看来竹子不仅仅是竹子,而是高洁的贤士君子的代表。这些诗中的 “竹”成了诗人心灵的客观对应物,折射出独特的审美趣尚。

二、借松竹表志向

白居易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儒学思想使其竹意象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又多了深一层的意思,即借竹来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愤懑、怀才不遇的苦闷,以及沉郁不平之气。如其《养竹记》最后一段写道:

嗟乎!竹植物也,于人何有哉?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爱惜之,封植之,况其真贤者乎?然则竹之于草木,犹贤之于众庶。鸣呼!竹不能自异,唯人异之。贤不能自异,唯用贤者异之。故作《养竹记》,书于亭之壁,以贻其后之居斯者,亦欲以闻于今之用贤者云。

文中之意是说:可叹啊竹子,不过是一种植物,与人有什么关系呢?就由于它与贤人相似,人们就爱惜它,培植它,何况对于真正的贤人呢?然而,竹子与其它草木的关系,也就象贤人与一般人的关系一样。唉!竹子本身并不能把自己与其它草木区别开来,要靠人来加以区别;贤人本身并不能把自己与一般人区别开来,要靠使用贤人的人来加以区别。因此,写了这篇《养竹记》,书写在东亭的壁上,是为了留给以后居住这所房子的人,也是为了使现在使用贤人的人知道罢了。白居易于字里行间所要表达的便是一种怀才不遇的惆怅、愤懑以及渴望得到赏识、重用的志向。

白居易一生受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影响,关心民生疾苦,创作了《卖炭翁》、《上阳白发人》等讽谕名篇。同时,白居易遵循的儒家“积极入世”的价值观,使他在前半生努力追求仕途经济,并梦想通过仕途来帮助百姓,服务政治,奉献社会。但白居易受所处中唐政治环境、社会风气、君主专制等等因素的制约,不能正道直言,不能竭尽全力,无所顾忌地揭露和革除官场乃至社会的一些弊端。但是白居易的人格决定了他不会与世俗同流合污。美国心理学家 L.A.珀文在《人格科学》一书中指出的那样:“人格是认知、情感和行为的复杂组织,它赋予个人生活的倾向和模式(一致性)。像身体一样,人格包含结构和过程,并且反映着天性(基因)和教养(经验)。另外,人格包含过去的影响和对现在和未来的建构,过去的影响中包含过去的记忆。”正是白居易所接受的儒学思想以及内心深处的善良本性,决定了他在理想找不到寄托的时候把自身的这种人格品质转赋到松、竹之上。白居易曾在《续古诗十首》中写道:

雨露长纤草 ,山苗高入云。

风雪折劲木 ,涧松摧为薪。

风摧此何意 ,雨长彼何因。

百丈涧底死 ,寸茎山上春。

可怜苦节士,感此涕盈巾。

诗人在此诗中感慨到:松树因为长在深谷里得不到雨水滋润,又偏偏受到风雪摧残,因而只能当柴被烧掉,而长在山上的芊草青苗却因地势的缘故高耸入云、意气风发。很明显,诗人为松与草得结局两般不同而鸣不平。元和四年(809),于左拾遗任上,白居易直接以《涧底松》为题 ,写了一首政治讽谕诗。诗云:

有松百尺十大围 ,生在涧底寒且卑。

涧深山险人路绝 ,老死不逢工度之。

天子明堂欠梁木 ,此求彼有两不知。

谁喻苍苍造物意 ,但与之材不与地。

金张世禄原宪贫 ,牛衣寒贱貂蝉贵。

貂蝉与牛衣 ,高下虽有殊。

高者未必贤 ,下者未必愚。

松树高大、粗壮,却因为生长于深谷中而身份卑微。加之涧深山险,没有人知道它们生长在这里,因此只有老死深谷。松树梦想发挥自己的才能却无人引荐,天子想要栋梁却不知道去哪寻找。是天意让你长成参天大树却无用武之地吗?最后作者用对比的手法表达了怀才不遇的感慨。白居易之所以有此感叹,当与彼时的用人制度有很大关系的。唐代虽以科举取士,但真正具有卓越才识的读书人,只有得有达官贵人引荐才能真正如愿。“唐举子先投所业于公卿之门,谓之行卷。”行卷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引荐。因此,很多有才之人如无达官显贵荐引,往往被委弃不用,默默终生。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孟浩然就曾在《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一诗中感慨道:“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以此表达了渴望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无人援引的苦闷情怀。除了这两首诗外,白居易还有《赠能七伦》一诗:“涧松高百寻,四时寒森森。”松树虽在深谷,却不因世间冷暖而变化自己的立场,一年四季总是苍翠欲滴。《寓意诗五首》其三有云:“莫将山下松,结托水上萍。”浮萍属无根之物,随意流动,没有立场,没有原则,所以作者说不要把松树的志向和萍草联系在一起。《悲哉行》有句云:“山苗与涧松,地势随高卑,古来无奈何,非君独伤悲。”白居易以一种劝解也是无奈的口吻说,自古以来,人就因为地位而分高卑,才与不才没人顾及,藉此表达了怀才不遇乃世之常态的愤懑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