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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笔下的色彩不仅有颜色的基本要素,而且寄予感情变化。“雄鸡一唱天下白”(《致酒行》)中仿佛雄鸡一唱天地间便一片白色。“玉炉炭火香冬冬”(《神弦》)中又把火同声、香、味融为一体。这些色彩在诗人笔下变得活灵活现。

比如这首:

《送沈亚之歌·并序》

吴兴才人怨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

紫丝竹断骢马小,家住钱塘东复东。

白藤交穿织书笈,短策齐裁如梵夹。

雄光宝矿献春卿,烟底蓦波乘一叶。

春卿拾材白日下,掷置黄金解龙马。

携笈归江重入门,劳劳谁是怜君者。

吾闻壮夫重心骨,古人三走无摧捽。

请君待旦事长鞭,他日还辕及秋律。

科举之路难,难于上青天,一朝高中,便是“人汹汹,鼓冬冬,襟袖五更风。”举不第,便是另一番萧瑟之境。

李贺的挚友沈亚之举不第,贺作诗以送归。这诗既是送友,也是在说自己的仕途坎坷。所以,李贺满腹的仇怨便化作无情的春风,吹得桃花落满路,千里一片红。本是喜庆的红色,却被李贺挑出来用作愁苦的表达。恰如他人评价他的"笔墨蹊径"。他让这大片的红色晕染和低回的忧伤情绪互为衬托。

本是李唐宗室高贵血统的李贺,却生不逢时,正值武则天执政,大量杀戮高祖子孙。他曾如此描述自己的家境:"我在山上舍,一亩嵩硗田。夜雨叫租吏,舂声暗交关。"一生漂泊,仕途失意的李贺,偏又才思聪颖,才华横溢。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留下二百多首诗作,他焦思苦吟的一生,都化作了诗,留在那薄如羽翼的绢纸上。

李贺的一生,以诗为业,被称为"诗鬼",创作的诗文为"鬼仙之辞"。比起轻灵婉约派的诗人,他的诗歌所呈现的诡谲非凡的色彩,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艳之花。

艳色下对生活的眷恋之情

李贺喜欢采用艳丽的颜色来抒发情感,大概是因其身世坎坷,又常年缠绵病榻。所以,饱和度越高的颜色,越容易让人心生希望和向往。例如:“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天上谣》中李贺便用粉色、红色、绿色虚构出一副仙界舒适的生活和优美的环境,这大概是李贺追求的理想生活。

如果颜色被赋予了意义,那么,李贺笔下的颜色,应该是多变而奇崛的,它不能代表一种情感,而应该是姹紫嫣红的千般变幻。

比如这首:

《残丝曲》

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

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

花台欲暮春辞去,落花起作回风舞。

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短短八句,句句带着颜色,绿柳、黄莺、黄蜂、绿鬓少年、金钗女子、缥粉的酒壶、琥珀酒、榆荚是绿的,青钱铺就的路上泛着金属的光泽。本是春去花谢的场景,李贺却篇篇扭转了这暮春的主角,花谢春归,花瓣即将离枝,最后的那点儿倩影被风成全,榆荚已然缀满枝头,时间匆匆,落花如何恋春,都无法阻止春逝的现实。

这首诗中,无论是垂杨春莺,残丝黄蜂,还是绿鬓金钗,落花青钱,各种颜色交织出一副暮春的画卷,浓烈的色彩,是挡不住的时间,惆怅的色调,即使是花台上的绿鬓少年和金钗女子,也如那落花谢春般分离。

再比如:

《河南府视十二月乐词四月》

晓凉暮凉树如尽,千山浓绿生云外。

依微香雨青氛氲,腻叶蟠花照曲门。

金塘闲水摇碧漪,老景沉重无惊飞,堕红残萼暗参差。

这是李贺仿汉章帝灵台十二月诗而作。一月一首,春夏秋冬的季节变换已然写尽,这首四月诗,用绿、青、红、金、碧铺就在文字里,李贺不屑点到为止的委婉表达,独爱一泻千里的澎湃宣泄,铸就他心中的自然之境。

李贺给颜色带上时间的翅膀,来去匆匆,韶华如驶。

绝艳的颜色里裹挟着李贺的向往,那么冷色里又带着李贺无法挣扎的现实之苦。

《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幽蓝、繁花、绿草、密松覆盖的墓地里,已是亡人的苏小小"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的坚贞是李贺渴望的,同样,又是李贺无法得到的。李贺在写幽兰,写露珠,写烟花,写芳草,写青松,写春风,写流水,笔笔都在写冷艳的景,却又笔笔皆在写人,在这绮丽冷艳的背后,是李贺生命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

再比如:

《伤心行》

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

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

灯青兰膏歇,落照飞蛾舞。

古壁生凝尘,羁魂梦中语。

青色,传统的器物和服饰常常采用青色。它象征着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也象征这春天。李贺却将这种希望之色拿来,营造出一种幽微凄凉的意境。这一首,是李贺少有的写实的诗作,他的自身情况与周围的环境皆是真实写照,烛火即将燃尽的青光,映衬出古壁上厚厚的灰尘,李贺羁绊的灵魂即使陷入梦中,都无法安宁。

只一个青字,便将这古淡实质中的凄伤色泽表现的淋漓尽致。李贺为后世人展示了对颜色的不同运用,色可以喻人,也可喻景,但它又是多变而不落俗套的,既可以是生机也可以是忧愁,颜色运用的目的,旨在表达此情此景,而不可以偏概全。

虽然李贺时有"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的消沉情绪,但是诗作中,也不乏有现实题材的诗篇。

颜色背后凝重的愤慨

李贺有一首很著名的战争题材的诗作《雁门太守行》他将“黑云、甲光、金鳞、燕脂、夜紫、红旗、玉龙。”这些视觉强烈的颜色融在一首诗中,使这首诗充斥着异样的情境与氛围。

《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黑云”的紧迫,“金光”的威猛,号角声声,战事惨烈,夜雾凝结的鲜红血液,散发出紫色的光芒,冷和暖、暗和亮,种种不调和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就像山水画中的泼墨般,渲染出黯然凝重的氛围,衬托出战地的悲壮场面。从没有一个诗人敢如此使用这么多浓艳的颜色来渲染情感,李贺就像一个高明的画家,善于着色,以色示物,以色感人,不只勾勒轮廓而已。

一首《北中寒》,又详尽地描摹了北地寒冷之状。

《北中寒》一方黑照三方紫,黄河冰合鱼龙死。三尺木皮断文理,百石强车上河水。霜花草上大如钱,挥刀不入迷濛天。争瀯海水飞凌喧,山瀑无声玉虹悬。

三方紫用来衬托一方黑的苦寒。迷雾飞霜、冰冻的河水、浮冰的海面、冻结的瀑布,天地间充斥着凛冽的寒气,没有一字直言“寒”却让人顿生寒意。诗中末尾的一个“虹”字,更是透出了北方冻瀑的透明,虹本是七彩,独独在北方变成了“玉虹”,这透明中折射出不同的色光,带来的是十分奇异的感官体验。

古代诗人中的颜色,可静“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 。”可动“春风又绿江南岸。”但都含蓄而内敛,颜色只为点缀,就像酒宴中的配菜,只为增色而不可喧宾夺主,而李贺却偏偏以画家的手法去创作诗歌,将颜色放在主位,大放异彩。

毛先舒曾在《诗辨坻》评价李贺:"大历以后,解乐府遗法者,惟李贺一人。设色浓妙,而词旨多寓篇外。刻于撰语,浑于用意。"

当我们翻阅李贺的诗集,那些闪烁着奇光异彩的诗句扑面而来,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曾说:“写生的时候,要忘记你眼前是什么东西,你看到的只是色彩,只是色彩的关系。”李贺虽不是画家,却拥有画家对颜色精妙的把控,他眼前的景物都以颜色的关系展现。在李贺的诗歌语言里,大千世界的自然之境和理想之境,或许没有名称,或许没有形态,却独独带着色彩,就像钱钟书曾经说的:“长吉好用代词,不肯直说物名。”而被李贺常用来作代词的,恰恰是这些奇诡非凡的色彩之词。